空调出风口正对着后颈吹,洛见瑜第三次扶正被撞歪的作业本。眼前七岁男孩像颗裹着草莓印花睡衣的炮弹,在榻榻米上翻滚出残影,嘴里嚷着“碎月杀“之类她听不懂的游戏术语。
“乐乐,我们先读拼音表好不好?“她把练习册往桌边推了推,塑料封皮在冷气里凝出水珠。家长的要求工整打印在备忘签上:每日听写20个生字,背诵两首古诗,完成三页算术题。
男孩突然静止,用奥特曼变身器对准她:“你被黑暗能量击中了!现在要听我的!“洛见瑜下意识往后仰,后脑勺撞上背后的奥特曼壁纸。她突然想起芝诺悖论——每当你靠近学生一步,他就会制造出新的距离。
第一小时十三分
汗水顺着脊椎滑进牛仔裤腰时,洛见瑜正试图用蜡笔解释“碧空如洗“。窗外确实有片澄澈的蓝天,但乐乐坚持在作业本上画满蓝色恐龙。“这是沧龙!“他振振有词,“老师说要有想象力!“
她捏着被掰断的黄色蜡笔,突然意识到自己像在参加荒诞派戏剧演出。参考答案要求造句“白云像棉花糖“,而孩子正在创造后现代主义画作。当乐乐把“3+5“的答案写成∞时,她竟有一瞬间想用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为他辩护。
第二小时零七分
空调突然停止运转,闷热的空气里漂浮着蜡笔碎屑。乐乐像条脱水的小鱼在榻榻米上扑腾,额发被汗水粘成海草。洛见瑜的衬衫后背晕开深色水痕,马克笔写的古诗卡在《静夜思》那句“疑是地上霜“——这倒是应景,她苦笑着抹去睫毛上的汗珠。
“我们玩个游戏。“她摸出口袋里的哲学家硬币,“答对问题就抛一次,正面朝上可以休息五分钟。“这是昨晚批改作业时想到的法子,苏格拉底产婆术的改良版。
硬币第三次立在桌角时,乐乐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洛见瑜看着微微震颤的币面,想起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熊孩子能在十分钟内把同一支铅笔摔落八次。
当时钟指向最后一分钟,乐乐的瞳孔突然泛起奇异的光彩。洛见瑜正在收拾被涂鸦的教案,身后传来蓄水声像某种危险预警。转身瞬间,银色水枪管正对她的眉心。
“老师看招!“
高压水柱穿透闷热的空气,精准击中她锁骨。冰凉的液体顺着衬衫褶皱蔓延,顿时洇成抽象派水渍画。更糟糕的是第二枪——水花在空调出风口炸开,化作细雨淋湿了所有教案。
“乐乐!“推门进来的母亲尖叫着夺过水枪。男孩早钻进衣柜咯咯直笑,奥特曼披风从柜门缝隙溜出来耀武扬威。洛见瑜抹了把脸,眼睛里水渍的刺痛感提醒她此刻多狼狈:头发黏在脸颊像海带,帆布鞋里能养鱼。
“实在对不起!我给您拿套干净衣服...“母亲慌乱地翻找衣柜,扯出件印着小猪佩奇的儿童睡裙。洛见瑜望着那件勉强能盖住大腿的衣服,突然想起康德说的“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
“不用了,我回家换就好。“她拧着衣摆挤出一串水珠,在地板上画出歪扭的等号线。湿透的哲学史笔记正在书包里发酵,维特根斯坦的名言“凡是能够说的,都能够说清楚“此刻被水泡得字迹模糊。
踏出单元门时,晚风掀起她半干的衬衫。路灯下成群飞蚁撞向广告牌,荧光绿的“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标语正在闪烁。身后突然传来开窗声,乐乐趴在七楼阳台大喊:“老师!明天还玩水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