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陈溪早早回到办公室。下午她还有一些人事变动单及员工过失单要审核,晚上杨帆约她出去吃饭,因此她想今天早点结束工作,准时下班。正想着,电话铃响了,来电显示了一个陌生的分机号码,陈溪叹了口气,烦人!中午也不让人安宁……她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又装了一个亲切规范的问候。
“你好!陈经理吧?我是梁若清。”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洪亮有力的声音,这种音质的底气,一听便知是经常在大会上发言而练就的。
“啊,梁总您好!我是陈溪。”
“陈经理啊,我这边有点事想找你谈谈,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来我这里一趟吧。”
“哦……这事情很急吗?”陈溪看了看面前的一沓变动单。
“应该算是吧!我觉得越快越好……”梁若清还真不像工会主席刘世奇那么客套,说不让步就不让步。
“好吧,我把手头的事处理一下,过二十分钟我过去见您。”
“好,我等着你,再见!”梁若清说完,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陈溪心想,他算是有点素质的了,至少知道挂线之前先说再见。
梁若清放下电话,哼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将要跟陈溪谈及的文件,顺手撂在一边,起身给自己续了一杯龙井,一边吹着杯里的热气,一边踱到窗前,眺望远处的山影。
1966年生人的梁若清,走过了一个谨慎而略带压抑的少年时期。青春之年适逢新中国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经济政策转型,原本顶替父亲进厂当工人的他,机缘巧合地利用夜大教育经历进入厂部科室工作,这在当年曾令他一度是车间兄弟们的偶像。梁若清虽不算是才智过人,也不够踏实肯干,但头脑相当灵活。他尽管因为好钻营取巧始终未被工厂的党组织吸纳,却仍凭着另类的“政治敏感度”成功攀附企业上层,并总是可以站对队伍,一路成为干部任免制度的受益者,数次被“破格”提拔;而在周边的同事仍只是安分地围着自己的办公桌转悠的时候,他却利用工作外务之便在行业内与人结交,不仅为自己穿引编织了通达的人际关系网,在那物资尚不丰富的年代还给自家倒腾了不少紧俏商品。取消福利分房之前,他又及时地搭上了“末班车”。因此在同一辈的人眼里,梁若清也称得上是一个会打算盘、善识时务的“俊杰”,用那些老同事的话说——该吃该占的,一样儿都没耽误!
改革开放之初,梁若清提前将自己的思想“平稳过渡”了,于是在随后的国企改制过程中,新一届领导班子评价他:思想进步,能够以深化改革为己任,排除万难,坚决拥护领导创新,力挺“优化组合”……就这样,在众多职工的下岗大潮中,梁若清却逆流直上,最终成为中外企业合作的沟通纽带。改制后的企业作为项目甲方,与NST酒店管理集团合作经营御景山庄。而梁若清则是甲方高层派到御景实地参与运营管理的第一人选。此次委派,并非因他有多大的管理能力,关键在于领导们对他的信任。
总的来说,梁若清在这个崭新时代还是捞着了不少实惠,比如前几年股市赶上几个“牛市”,他也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可观存款,继而又早早购置了商品房。同时他积极响应“与时俱进”的号召,并在自己的感情及婚姻生活上率先开展了“辞旧迎新”运动。
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善于接受新观念、变换角度看问题,这也是他比刘世奇更吃得开的原因。只是在如今这个职场里,他不再是“主流”人群,在一批像杨帆一样的后起之秀的冲击下,他也感到自己在实力上的捉襟见肘,幸好他还有甲方这艘大船可以搭乘,多年在企业的惊涛骇浪中漂流的功夫,仍是可以派上大用场的。现在甲、乙两方在合作之中的小分歧甚至大冲突,以及平时的协调事务,便充分体现了他这个“润滑剂”的作用。因此,他虽没有实权,但地位也不可小觑。而如今的职场,尽管不再论资排辈,不再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它似乎更为自由公平,可以在竞争中获得自己的精彩,只要摸准了“脉搏”,照样有可能合拍。
梁若清倚望着窗外,远山如黛,岁月如烟,过去的事情或光荣或惭愧,均已封存于历史,他老梁没有退休之前,该争的还是不应手软,没得到的也不能放弃。
“梁总,您好!”
梁若清回头一看,陈溪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黑色的皮面日志本。
“哟,陈经理来啦!请进!请进!”他立即迎到沙发边,“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