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一到上课,发现台下面坐着的监生都成了小书呆子,都不由扶额叹息。但是一想到校场一事差点牵累到自己的乌纱帽,又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如此这般,一节课下来,老师讲得无趣,监生们听得也无趣。并且徐简发现小书呆子们看起来似乎更呆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谢佑卿上课之后才有了一些好转。
一见了谢佑卿,小书呆子们的眼睛登时恢复了神采,而且迸发出了无限崇拜的光亮,看谢佑卿像是在看自己的偶像。因为年龄相仿,所以格外钦佩他的才华,尤其神往他精彩纷呈的生活。少年人心目中的疆场是抛头颅洒热血实现理想抱负的乐土,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唯独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人间炼狱。因为没有见过谢佑卿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疤,所以对于他的功绩更多的还是羡慕。
听他说孙祭酒身体不适,今日会讲《四书》由自己来代替,小书呆子们一下子不呆了,一个个精神矍铄地昂起头颅专心听讲,生怕错过了谢佑卿旁征博引地讲述他驻守各地时所见的风俗逸闻。
按照书中描述,谢佑卿人生的大多数时间都不是在京城度过的。十岁起便被亲生父亲和继母送上了战场,美其名曰历练。因为没有强大母族的庇佑,他从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兵士做起,却一步一步成为了战功赫赫的小将军,最后硬是凭着自身实力重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代价是一身的伤痛和多次的死里逃生。巴蜀地区、山西和北地等地的平乱都有他的参与。刀光血影是他生活的常态,反而是这段平静的教书时光,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显得极为难得。
徐简以手托腮坐在小杌子上,透过罩着红色暗纹布料的讲桌,她凝望着谢佑卿清癯的身影。此时此刻,她依旧难以相信这么一个拥有浓郁书卷气的少年竟已驰骋沙场七年了。
因为是半个“伤员”,她被特许坐在裴衍身边。面前高高的书案挡着,只能露出半个脑袋瓜儿,所以徐简满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谢佑卿。
他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衣裳,配着同色的发冠和一双白色的长靴,一手持书,一手握戒尺,像座金堆玉砌的活雕像。越看徐简越感觉谢佑卿的难得,分明是浴血而生的人,他却可以有如此干净的气质。连声音都如甘泉水般清冽干爽。
徐简认为谢佑卿是一缕吹过了四季的春风。虽然难以把他跟心目中小离的形象重合在一起,但也还是能够找到两人的相同点。同样的眉眼,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却拥有同样澄澈的双眸。这让她一度感到一种时过境迁的悲凉。
仅这一晃神儿的功夫,课堂已经由讨论《四书》要义转到了以时政论实事的提问环节。谢佑卿把书本子往讲桌上一放,敛着眉目微微一笑,自己从讲台上走了下来。他像缕春风似的在过道上踱了几步,而后神色淡然地一反身,大男孩变成了个小老师了:“针对华亭县水灾一事,诸生有何见解?”
小少年们年轻气盛,都有争强好胜唯恐落于人后的心思,听了问题,先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阵,然后生怕在谢司业面前丢了脸似的,争着抢着先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疏通河道,勘察地理,以兴修水利。”
一个监生晃悠着脑袋道:“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红脸监生也站了起来:“以此为鉴,县内根据本地之天气地形,提前做好预防体系,如树立水则碑,加急水报。”
讨论进行得相当热烈,谢佑卿没急着打断,反而面色沉静地立在讲桌一侧,一只手搭在桌沿上,耐心地等待监生发表完了看法,场面逐渐安静下来。他才泠泠然一笑:“都对,也不对。”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轻易便激起了监生们的好胜心:“敢问司业此话怎讲啊?”
有监生已经急了:“对啊,司业。这‘都对,也不对’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呢?”
直起身体向前张望,徐简的两只手肘都抵在了膝盖上,拧巴着五官她也在思考谢佑卿话里的意思。裴衍抱着双臂往后靠在椅背里,抬起眼皮他翘起了二郎腿儿,颇为不屑地扬唇笑了笑。
谢佑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调动课堂积极性的技巧,将监生们的好奇心拉到了最高:“你们的出发点固然很好,可惜却疏忽了最关键的一点,如此一来,何止事倍功半,简直如三十里路骂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