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洙贤的日记】
1990年12月24日路城多云转晴
婴儿有力的啼哭声传来的时候,产科医院外,小城的阴霾终于散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安,我把自己的脸贴在保温室的玻璃上,踮起脚尖努力地看着摇篮床一样的保温箱里,那个软乎乎的男婴,他的脸像一个肉包子或者棉花糖,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两只小脚丫蜷缩在肚子上。
我好奇地盯着他瞧,他的样子真的可爱极了,白白软软的一坨,胖嘟嘟的一张小脸上都是肉,他的手掌特别小,拉着脚丫努力放进嘴里蹭。也许是他能意识到我在看他,我们的视线对上的时候,他竟然对我咯咯地笑了。
我的名字叫文洙贤,对于这个男婴,我没有期待他能让我的物质生活变得更加富足,但我希望他健健康康,一生平安,所以我给他取名叫文洙健,他出生在平安夜,小名安安,和我的名字很像,一听就知道是我的家人。
产科的护士小姐摸摸我的头,说弟弟是这个世界上跟我最亲的人,父母总会先我一步离开,但弟弟却会永远陪着我。
那时候我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是我至少明白了一点,文洙健,我的弟弟,我应该像爱我最珍视的东西一样爱他。
1991年12月24日广津小雪
我想起小安一周岁的时候母亲喝得烂醉如泥,父亲又赌输了钱回来没出撒气,揪着家里的东西乱摔,说母亲是个丧门星。母亲让我抱着小安先出去,于是那个湿冷的冬天我就那么抱着刚满一岁的小安跑掉了。
母亲说除了早就抵押给银行的房子,黑社会性质的借贷公司那里也借了不少高利贷,我不知道什么叫抵押,但我知道每次来上门催债的人很可怕,真的很可怕,他们就是母亲口中的黑社会。父母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早就是家常便饭了,我没有习惯,也不期待他们不再争吵,因为父亲根本戒不掉赌瘾,就算他真的戒掉了,我们家欠的赌债也早就多得还不清了。
唉。
我抱着弟弟奔出家门。怕冷风会吹到他,我用宽大的毛巾包裹住小安的身体,把他紧紧捂在怀里。我在奔跑,小安好像很难受,在我颠簸的怀里不停地打嗝,把中午吃的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地吐出来,有奶粉和面包糊,婴儿的胃很脆弱,还没能消化的面包糊把他肉嘟嘟的小脸弄得脏兮兮的,有一些奶糊沾在他通红的鼻子上。可是小安不哭,他只是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瞧。
或许他想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两个大人在争吵,为什么哥哥总是要奔跑。
看着他难受到吐奶却不哭泣的样子,我心里更难受,像是针扎着心口一样疼,有种无力感深深刺痛着我的心脏,可我也只能把围巾裹得更紧。
他打嗝的声音很小,吐在脖子边,好像是在叫我哥哥,让我的眼泪一瞬间就溢满了眼眶。
是哥哥不好,小安啊,对不起,是哥哥不好,很抱歉让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很抱歉你不能拥有想要的玩具,很抱歉未来可能你走进校园也会像哥哥一样被瞧不起,没有朋友,很抱歉你很早就开始吃面包糊,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就不会再给我们奶粉钱……